在毓丫的身边。一股清晰的海水味道袭上来,红衣男子与她并排坐下。毓丫的心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将她的僵硬纳入眼帘,轻笑了一声。
清淡缥缈的仿佛落雪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毓丫心口一震,袖子里握着鳞甲的手暗暗地捏紧。男子身子没有动,坐在毓丫身边一臂的距离缓缓地开口道:“娘子,为夫这就为你揭盖头。”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
毓丫盯着那只手,心跳一声一声。她的目光透过盖头的缝隙,一只白玉雕成的手轻轻捏住了盖头的边缘。她的眼睛死死盯盯着那只手,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抬高,一点点抬高。眼前的光也一点点明亮,终于在眼前骤然大亮之时,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鳞甲一把扎进了眼前人的胸腔。
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入耳,盖头滑落下去,她对上了一张俊美绝尘的脸。
“你……”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就算是男子,也没有料到毓丫会有这一手。
男子很年轻,看长相,约莫弱冠之年。乌发雪肤,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眼眸。光透过屏风照过来,半明半昧,即便惊讶之下也透着一股冷淡的漫不经心。他缓缓地低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胸腔渗出来,染红了握着鳞甲的那只手。
血水滴落下来,染红了半张床榻。
两人的目光一瞬间对视,毓丫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山神嘴角缓缓地流出了血。他神情还是那般淡然温润,仿佛并非被自己的逆鳞扎入了命脉,抬起空着的右手握住了那只布满鲜血的手。
他弯下腰,温柔地凝视着矮他一头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被鳞甲扎入的胸口仿佛一口炸裂的井。鲜血从一点一点渗出,到喷泉似的鼓出来。血流不尽,血流不止。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呢喃了一句,十分无辜,也十分茫然:“毓娘。你为何要杀我……”
“我,我……”毓丫被眼前鲜血直流的场面吓住了,哆嗦着松开手。
鳞甲扎入了肉里,像是有意识般,哪怕毓丫已经没有在用力,它却不断地往里钻。越扎越深,越扎越绞出可怖的碎肉。
男子闷哼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目光却凝在毓丫的身上:“毓娘……”
“……我,我,”不知为何,听他唤她的名字,毓丫总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她不想哭的,被打断腿的时候没哭,没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没哭,被推演出来要献祭的时候没哭,此时他的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滑落:“……不能怪我,这不能怪我!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她想往后退,她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然而刚一动便整个人往脚踏板上一扑,重重地跌落下去。骨头砸在踏脚板上,发出嘭地一声脆响。断掉的双腿以一种更扭曲的角度弯着,后背的伤口被撕裂,鲜红的血液顿时渗出来将喜袍浸湿。她手抠着床榻上的花纹,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动,眼泪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恨意喷簿而出:“他们逼迫,我就杀你。他们妄想用我来交换风调雨顺,我就让他们去死……”
刚爬出一点距离,就听到身后轰地一声巨响,男子面色惨白地倒在了她的脚边。
毓丫一愣,扭头去看。
男子歪倒在地上,胸口扎着那片弯月状的鳞甲。他似乎笑了一声,一手握住鳞甲狠狠往外一拔。鲜血四溅,他单手拄唇重重地咳了一声,忽然扶着胸口坐起身。
毓丫惊悚地看着他。
“今生初见,还未告知你我的名字。”
他缓缓起身,走到毓丫的跟前将她打横抱起来,轻柔地放到了喜床之上。男子半跪在脚踏板上,抬手握住了毓丫的断腿。一阵柔和的白光亮起,毓丫感觉到膝盖麻麻痒痒的,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啃。她刚要动弹,被徐宴压住,发现一只腿能动了。
“!!”
“吾名徐宴,是稷山的山神,也是你的相公。”
‘徐宴’这个名字一出,毓丫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重重一击。虽然她不识字,但她莫名知晓‘徐宴’是哪一个‘徐宴’。似乎很久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她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徐宴?”
“嗯,徐宴。”
男子,也就是徐宴,轻轻一笑:“一千年过去,你终于回来了。”
苏毓被他这一笑,笑得心口一痛。
她皱着眉头,忽然捂住了胸口。徐宴看她这般,连忙握着了她的手。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给她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两人相伴多年,对他的出现期待已久,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停留在他的身上。明明从未见过,明明今日是第一次见。她看到他这般,莫名地会泪流不止。随着徐宴低头轻轻一吻贴上她的唇,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从他的口中滑入他毓丫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裂了,顿时涌现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毓娘,”他轻轻在她耳边呢喃,“欢迎你回来。”
一句话落地,毓丫的心口骤然被捏紧。她怔怔地看着似曾相识的男子。就看到他胸口被鳞甲扎破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白光飘出来。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毓丫本能地伸手去捂。
可是越捂,越无法捂住。白色的光点飘落到床榻的上空,化作一帧一帧的画面。画面里出现笑着的,哭着的,发怒的,打斗的,依依不舍的,生死离别的……一帧一帧都是关于两人的场景。毓丫呜咽了一声,一股灭顶般的悲伤涌上心头:“怎,怎么会……”
“无事的,无事……”白光越冒越多,他胸口的伤口越来越大。
徐宴顾不上疼,自顾自地宽慰着泪水决了堤的毓丫,染了血的手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你莫哭。沉睡这么久,一睁眼就见到你,已然足够……”
毓丫的双腿不知何时已经治好,她爬起来,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啊,怎么会,我不晓得,我不知道啊……”
她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恨他们,为什么!!”
“无事,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徐宴任由她抱着,胸口的光点越来越多,他的身体仿佛一个漏风的风箱。徐宴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温热的手遮住了眼睛,毓丫瞬间安静下来。湿润的眼睑,濡湿的脸颊贴着掌心的肌肤。徐宴手心冒出一团白光,毓丫的身子一软,软软地倒下去。
徐宴手一挥,喜榻恢复了整洁。他将昏迷的姑娘安静地放在床榻之上,身体里的光点越来越多地飘散。他笑了一声,忽然俯身轻轻吻住了床榻之上姑娘的唇。刚想将剩余的灵气注入她的体.内,就感觉身下之人的紧咬的牙关撬也撬不开。
他一愣,低头看过去。
软软倒在床榻之上的姑娘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地滑落:“虽然我没有完全想起你,但我好像有些记起来你是谁了。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没关系,没关系的,”徐宴勾唇一笑,“我不怪你。”
“你要做什么?”
“一千年好不容易才重逢,但,我似乎要死了。”
毓丫瞬间泣不成声。
徐宴捂住了胸口,忽然俯身强势地撬开了姑娘的唇,将剩余的灵力灌注到她的体内。一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直到手下的人眼睑闭合,他转身,化为半龙半蛟的庞然大物,穿过门扉,绝尘而去。
是夜,颙鸟暴毙,天空电闪雷鸣。
乌云滚滚,云层中翻滚着庞然大物。这一夜,所有人都目睹了蛟龙呼风唤雨。第一道闪电劈中苏家院子,劈死了苏家一家四口,以及烧毁了一顶稷山山脚下木屋。素水镇终于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村民们端盆端碗地在雨中走窜,孩童嬉笑地追逐打闹,蹦蹦跳跳,所有人都在庆祝雨水的降落。村长终于松了一口气,滇云村的村民跪在稷山的山脚下,叩谢山神慈悲。
然而这一场大雨,从开始下,便一直没有停过。
五河从干涸到满溢,从满溢到暴涨决堤。汹涌的洪水冲垮了素水镇下所有的村庄,淹没了良田无数。除却稷山之上,尤其是滇云村,所有的人都难逃遇难。载歌载舞的村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滔天的洪水肆虐下,他们后知后觉地终于明白了山神的震怒。
镇长带着幸存的跪在山神庙前,祈求山神的宽容。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祈求,都得不到一丝回馈。
接连的大雨连下了半年,终于停了。停了的这一日,素水镇已经不是素水镇,被连番的大雨变成了一片沼泽之地。而这一日,山神终于显灵了。
破败的山神庙里,现身了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鲜红的嫁衣,仿佛一个正等待新郎归来的新娘子。红纱盖头掀起来,脖子上却缠了一只僵硬的青皮小蛇。样貌不是很美,却有一双十分灵动的桃花眼。她浮在半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求救的人们,恶劣地勾起了唇:“想重建家园,你们只能祈求徐宴能够回来。”
“他的灵魂一日不回,谁也救不了你们。”
这神神道道的话,谁又能听得懂?
镇长几人面面相觑,试图去达成,但:“敢问山神大人,这,徐宴又是何人?”
“徐宴是何人?”
她笑了,轻轻脆脆的笑声骤然响彻庙宇。她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你们求他显灵,却又在问他是何人?山神,山神,一山之神,你们连山神的本名都记不住,还求什么庇佑!”
厉喝之声犹如炸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响,所有人一瞬间匍匐在地。
“就像我造的孽,苦果我自己尝。你们造的孽,也没有人会救你。”她不知意有所指,还是喃喃自语,“所以徐宴,哪怕是穿越千年,万年,我也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